余秀华的诗歌语言具有隐忍含蓄的风格。她隐去了很多虚词的修饰成分，往往通过使用实词组成的诗句平直记叙就能实现诗歌意象的形象性效果，但又兼顾了诗歌语言的含蓄之美。这就是诗人对诗歌语言的驾驭功夫。本期为诸君分享余秀华的作品《手持灯盏的人》。

　　《手持灯盏的人》

诗/余秀华

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槛

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

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

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

她把灯点燃

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

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候的危险

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

她把灯点燃

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

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是怕一个人看她

看不见

　对于余秀华来说，上面这首诗肯定很不一般——能被她同时收录进两本诗集里，意味着她对这首诗的高度认可，在她心中的分量很重。而其中的意象灯盏包含的象征意义，更贯穿了余秀华的生活、生命之旅——熟悉她的人应该能感知到这一点。

　　经常读诗，通过题目我们可以猜想题目所蕴含的诗意。比如从余秀华这首作品的题目上，联想手持灯盏的这个人有何具体意义或指代。灯盏，作为照明的事物，可以指在黑暗环境里用的明灯，也可以指一种信念或希望，照亮一个人的生活或人生，照亮一个人的前程。手持灯盏，暗含这个人对灯盏的依重而小心翼翼地以手呵护着它，把持着它。因此，诗人用“手持灯盏”，而不用“手提灯盏”。这是诗人选词择字的用心之处。

　　这首诗分三节。前后两节每节五行，中间一节四行。全篇以第三人称写就。在结构布局上，诗人以句式“她知道……她把灯点燃”形成回环往复的咏叹体系，籍此抒发出女诗人对光明和信念的切肤般的体悟，自省。

　　第一节通过描写黄昏来临夜晚将至的时刻，一个人对一盏灯的实际需求，并由此延伸到对生活黑暗阅历的听闻而更加确定她需求一盏灯来照亮四周。其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需要借助一盏灯照亮我们的心，照亮前程，去看清身处各种环境时的事物。

　　前三行在用语择字上轻灵柔和，延续了女诗人以温柔之眼看世间之物的风格。夕阳的光线慢慢地从门口溜进屋里又溜出，从稻秧地里渐渐褪却的橙色，又渐渐被黄昏的灰暗补替。这一切，蕴含着她对这人世的热爱，诉著于诗里，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形象。

把夕光从屋里溜走的动作用“猫出”二字来描述，这种词性活用的写法，充分体现了女诗人遣词择字的觑巧和可爱之处。同时，这种写法很精准地表达了她的心思。然而，这世间的灰暗对每个人的影响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比如：“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

　　这样，就给了她需要一盏灯并持之前行的理由。手持灯盏行于人间，为了一场相遇，这人间便值得。诗人在这一节后两行里的语言表层上隐去了许多特定的含意，比如美好的与厌恶的，苦与甜，等等。她只是仿佛漫不经心地简略提及一场相遇和鼻脸肿的过程，剩下的全留给读者以想象，想象世间风雨人生路的漫长和生活里的跌打滚爬。我们能体会到这些意味。所谓诗歌语言的言简意赅，即是如此。

　　第二节从第一节的诗意跳跃开来，由第一节里女人对照亮生活的灯盏的希翼跳转到能照亮她情感的灯盏的希翼。这一节里的意象“灯盏”和“火柴”富于象征和暗示。在二者之间存在着点燃和被点燃的依存关系，好像两个亲密的人之间，是相互爱和被爱的关系。

　　读到这我们忽然就明白了诗中这位手持灯盏的女人就是被网友调侃为恋爱脑的女诗人形象。她苦于情，常常在这情感漩涡里起伏不定，迷茫后又自省得明明白白。比如灯盏的位置应在哪，火柴的位置会在哪，如此种种，她早已省悟并懂得：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候的危险。

　　在第二节里，头一行是中间两行的喻象展示。诗人对情感的敏锐促使她总能捕捉到恰当的事物来寄托她的情感，让她获得第六感以判断一些人和事。她把这些感觉直述成诗，算是直抒胸臆，是带着心疼的祈祷。而诗人又担心一无所获的虚无感和一些不安全感，以至于她在这些感觉里点燃心中的灯盏，照亮她的心，驱赶心中的惶惑。

　　第三节作为整首诗的补白，让人惊奇。一个盲女即使借着灯盏的光也不可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样子。因此，盲女这个形象仍然是一个象征的意象，象征着走不出生活和情感樊笼的困惑迷茫的诗人自己。三十多年的黑暗，是她打小到结婚成家还走不出自己家乡在一个小村落里生活、挣扎，如一只麻雀欲撞破竹笼而飞的样子。

　　后四行以质朴的文字道出了诗人内心深处的隐情：怕一个人看不见她。只为这个人，内心充盈着无限的柔情，这就再现出第一节开头所摹写的黄昏景象。两节诗因此做到了一种呼应。

　　一切景语皆情语，而此情恒久，此情可待。手持灯盏的人，在栉风沐雨里硬化成一尊塑像。那便是女诗人自己。

　　纵观余秀华这首诗，看似简单得平平无奇，却在无奇的字句里隐藏着一条深沉情感曲折变化的脉络。所谓现代诗歌的内在情感节奏，即是如此。况且，这首诗情感真挚朴素，甚是难得。诗友们感觉呢？欢迎一切讨论交流。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