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一个有些荒诞的悲剧！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时间还不算非常久远，直至如今当事人“基本上”都还健在，我在少时甚至还见过其中的一两个当事人，所以在此就隐去他们的真实姓名。

彼时已经是改革开放初期，在农村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也就是分田到户了。所以集体时期存放粮食的集体仓库也就失去了作用，被荒废了后任凭风吹雨打。

过去粮仓一般设立在村头“场”（过去农村用作给庄稼碾压脱粒的平整坚实的大块儿平地）的旁边，这样便于脱粒晒干后的粮食就近入仓。

自从分田到户后，各家收获的粮食归各家所有，当然再没有人会把自家粮食存放在集体粮仓里了，所以粮仓完全被废弃了，只是偶尔会被村民存放一些既舍不得丢弃，又没什么用途的粗笨东西。

出事儿这年的冬天非常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结果在又是一场大学后，趁雪后进山打猎的一位猎人却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回来报信，说是在后坡山脚下的小路边有个死人。

这位倒霉的猎人显然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当然，我们也能够理解，一大早上兴冲冲地进山打猎，想着给家人改善下伙食，却不料在路上踩住了一具尸体，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相信任何人都会受到惊吓。

在任何时候死人了都是件大事，八十年代当然也不会例外，彼时虽然已经分田到户，但基层组织的运转依然良好，听完原委的生产队长立即组织人员前往查探究竟。不一会儿功夫，牛车就套好了，一行人在队长的带领下前往村子北边的北山后坡而去。

那具尸体就倒卧在路边，大半个身子都被雪掩盖，已经被冻得僵硬，因为这条路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也不知道死去多长时间了，身子呈侧卧状，具体细节就不描述了，再下去就有些让人不适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尸体抬上牛车拉回村子，回到村子后，除了集体时期的仓库外，显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摆放那具尸体。

几人把尸体抬进仓库，用几条长条凳加上几块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停尸床，并给盖上一条旧的土布床单，随后生产队长前往大队部报告情况。大队部也就是现在的村委，一般是几个生产队或者自然村组成一个大队。在当时，一个大队也就大队部会有一台手摇电话，可以和外界沟通。

从大队报告回来几天后，依然没有一点儿上面的反馈，一具陌生人的尸体长期摆放村子里显然不是个办法，生产队长去了好几次大队部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已经往“公社”（现在乡、镇的前身）汇报了，那边说也已经报告给了派出所，让我们这边看管好尸体等等。

就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摆放在仓库里的那具陌生人的遗体已经成了村子里的大事儿！他既给村民带来一些恐怖氛围，使得人们不再敢轻易接近村头的仓库，也给冬日里枯燥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一些别样的调剂。

彼时，才刚刚改革开放不久，还没有外出打工这个词汇，当然更没有可以打工的地方，加上解放后几十年的高出生率，所以冬闲时分村子里有的是成群结队无所事事而又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

这其中，有一位小伙子年方二十二岁，姓张，尚未娶妻，上过高中（彼时当地初高中都是两年制），一向以大胆著称，从来不不信邪，更不信世间有鬼。在他看来，所谓鬼神之说都是封建迷信，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儿。十几岁起，他就和人打赌在坟地过夜，且从来没有输过。他酷爱看书，但当时农村的情况显然不能满足他的阅读嗜好，所以这样的打赌给他赢得过好几本小说。

不几年功夫，张大胆胆子大的大名已经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人尽皆知。

摆放在仓库里的那具尸体却让村子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们有了暂时摆脱枯燥生活的机会。他们想到了张大胆，几个年轻人找到张大胆问他敢不敢在仓库里和那个尸体过一夜？他们本来没有抱什么指望，毕竟跟过去在坟地过夜相比，这可是一具真实的尸体！他们不认为张大胆会答应。

没想到张大胆一口答应了，约好的条件是哪方输了就出两只鸡大家打牙祭。

张大胆的毫不犹豫让几个小伙子心里没了底，作为同龄人，他们知道张大胆的胆子和性格，他既然敢一口应承下来，肯定是敢的。自己这方输了可是要出两只鸡的！到时偷自家的鸡肯定会被母亲骂死，可几个人又凑不出买鸡的钱。有心毁约既担心会被张大胆嘲笑，又抱有侥幸心理会赢。

几个小伙子思来想去，为了万无一失，确保能赢，就决定作弊，他们几个想的办法是让他们其中的一人冒充尸体，然后选个恰当的时机用一些动作吓一下张大胆，看能不能让张大胆因为害怕逃跑或是喊叫呼救等等，这样就等于张大胆输了。

所谓人都有群胆，这几个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为了赢得打赌，就在约定好的那天晚上提前去了摆放尸体的仓库，壮了胆子把尸体从简易停尸床上抬下来，藏到仓库里边的干草堆里，然后由一个他们中选定的倒霉蛋装死尸躺了上去（锤子剪刀布定的），随后在身上盖好了床单。这里还有个细节，听说那个装死尸的小伙子嫌弃先前盖过尸体的床单晦气，还专门从家里偷了一条旧床单自用。

一切准备妥当后，几人陪着装死尸的小伙子一起等张大胆来履约。到了约定的晚上八点钟，张大胆果然如约而至，手里还带了一本西游记小说，端了一盏煤油灯（彼时，还没有通电），装死尸的小伙子急忙躺好并把床单蒙上。

交代清楚后，另外三人离去，按照打赌约定，仓库门将被其中一人从家里带来的锁锁上（仓库废弃后已经长期没有上锁），钥匙由离去的三人带走。若是发现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或者仓库门有被搬动的痕迹说明张大胆曾经离开过，即为张大胆打赌失败。若张大胆能熬到明早天亮七点他们过来开门，即为张大胆赢得打赌。若是中途张大胆害怕又打不开门，可大声喊叫，他们听到后会赶过来开门等等。

张大胆一一应下，然后叮咛他们千万不要让自己母亲知道了，否则自己会被迷信的母亲骂死！且母亲还会赶过来强令他回家。

几人满口答应下来，回家等待消息不表。

且说张大胆果然胆大，他从仓库里边翻找了一把旧椅子出来，就坐在停尸床的旁边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西游记，丝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那具“尸体”。在翻找椅子的过程中还差点儿把掩藏在干草堆里的那具真尸体给翻了出来。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大胆依然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依然平静地看着书。

但躺在张大胆旁边冒充尸体的小伙子却挺不住了，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初时还不觉得，可时间久了，觉得全身上下哪个地方都不舒服，觉得不是这里痒想要挠挠，就是那里不舒服想要动动，时间越久，他越要控制不住自己，可能在不自觉间身子已经微动了，或者是呼吸时没有控制好，使得身上蒙的床单动了。反正隔着脸上蒙的床单，装死尸的小伙子也能感觉到张大胆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隔着旧床单稀薄的布料，他能看到张大胆的影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长的身影在煤油灯光的映衬下正在看向自己。

几人原本商定的是到半夜时分再搞动作吓张大胆，但却忽略一个技术细节，就是小伙子没有手表，在那个年代，恐怕一个村子也找不出三块手表来。并且，即便装死尸的小伙子有手表，张大胆一直就坐在旁边，他也没有机会看表，所以，到这会儿，小伙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钟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躺了很久、很久。

看到张大胆已经站了起来，装死尸小伙子实际上已经从心理上放弃继续装下去了，就这么精神上稍一松懈的功夫，小伙子憋了很久的喷嚏终于趁虚而入，喷涌而出，在静谧的乡村雪夜里格外响亮！

等到装死尸的小伙子从憋了很久的喷嚏中会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又发现仓库里一片漆黑，张大胆带来的那盏煤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原本就在身边的张大胆也不见了，身边一片漆黑死寂，没有了任何光亮和声响。小伙子有些恐慌了，恐慌已经使他放弃继续打赌，他大声地喊着张大胆，一边简单扼要地说明情况，并告诉张大胆，自己很害怕，让他赶快出来，自己承认张大胆赢了，他会向其他几人证明是张大胆赢了，让张大胆不要吓自己。

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同样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没人知道。反正小伙子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仓库内的黑暗环境，他就着从仓库的几个小窗户透进来的雪地亮光，隐约有了一点儿方向感。

小伙子壮着胆子从停尸床上下来，刚刚摸索着走了两步，就被一大坨软绵绵的东西给绊着了，虽然看不清，但凭感觉和触觉小伙子觉得这应该是张大胆。躺在地上的张大胆愈发让小伙子恐惧，他一边大声喊着张大胆的名字给自己壮胆，一边弯下腰去摸索张大胆。只一下，他就摸到了一个脑袋，顺着头发往下再一摸索，就摸到了一张温热的脸，小伙子长出了一口气，一边在张大胆的脸上轻拍着，一边说道：“大胆？起来吧？不要再继续吓我了，我认输，我认输，真是吓死我了！”

小伙子啰嗦了好几遍却没有得到回应，躺在地上的张大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越发惊慌的小伙子下意识地把手朝张大胆的口鼻伸去。是的，伸过去的手证实了小伙子的下意识，张大胆已经没有了呼吸，一点儿气息都没有。

在担忧张大胆安危的情况下，装死尸的小伙子暂时忘记了恐惧，他一边大声喊着张大胆的名字，一边在地上摸索那盏煤油灯。煤油灯可能是自己的喷嚏时弄翻的，也可能是张大胆倒下时弄翻的，反正已经不可考。煤油灯很快就找到了，就在张大胆的旁边，灯油也没有泼洒多少，可问题又来了，小伙子身上没有点火器具，张大胆肯定带了火柴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放在哪里了。

在一片漆黑中，小伙子放弃了找到火柴的打算，在确认了张大胆的死亡后，无尽的恐惧已经重新笼罩住了小伙子。漆黑的夜晚，和两具尸体呆在一起，任谁都会不寒而栗！

恐惧得几乎瘫软的小伙子一边大声喊叫着，希望离去的那三人或者其他任何人听到都行，一边朝仓库门边摸索过去。顺着从门缝透进来的雪地光亮，小伙子很快就到了门边，可是仓库门被从外边反锁得死死的，根本就出不去。

作为过去全村唯一的仓库，为了保护珍贵的粮食，仓库的门做得极为结实，两扇硬杂木制作的厚重木门采取向内对开，在外侧通过一根粗壮的大铁销穿过两扇门上镶嵌的铁环锁止，再用一个大挂锁锁在铁销上，防止铁销被抽出。反锁后仅凭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可能弄得开。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恐惧到极点的小伙子一边拼命地喊叫，一边不停地用手边一切可以捞到的东西砸门……

一切都是徒劳，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似的！任凭小伙子叫破喉咙，砸烂一切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不知又过了多久，又惊又俱的小伙子终于晕了过去，后边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了天色已基本大亮的早上七点钟，另外三人才睡眼惺忪地按照约定过来开门，开门后的情景大家能够想象得到，我也就不再细说了。

这是一场荒唐的悲剧！晕倒在门边装死尸的那个小伙子后来醒过来了，但张大胆却永远地离开了，等到村民们闻讯赶过来时，张大胆的身子早已经彻底凉透了，和那具陌生人的遗体一样，也是僵硬的身子侧卧在地上。

无人知晓张大胆的死因，因为他很快就下葬了，既没有报案，更没有遗体解剖探知死因。兴许假如另三人没有睡死，及早闻讯赶过来喊人救治的话，可能会救得过来，但也仅仅只是可能！作为一个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后代的早夭者，他连进家族墓地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若不是因为母亲的力争，他连享受一口薄皮棺材的待遇都不会有。

依照当时的社会认知，这件事情的脉络清晰明了，不存在哪个是罪犯，哪个是受害者。也不存在哪家需要赔偿，哪家需要补偿。就是几个愣头青做了一件荒唐事儿，导致了一场荒唐的悲剧！即便报警警察都懒得受理这样的事情。

以上仓库内的情景都是由装死尸的那位小伙子回忆得知。

张大胆的离去当然会给他的家人——特别是他母亲带来的巨大的悲伤，但在那个还不富裕的年代，在那个多子女的年代，即便是母亲悲伤也是有时限的，毕竟生活还要继续，毕竟继续生活要比什么都更重要！即便是大胆如斯的张大胆离去了，第二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在大的视角下，芸芸众生皆不过是一粒尘埃！无人会